向日葵

我在晨光中遇見了你，露水洗的臉

亭亭玉立的花姑娘，端著燃燒的果盤

鮮亮并濃縮了太陽的光

執意于理想的追求，像人生

為了輝煌，飽含胸中的熱情

高仰著，一張張光鮮瑰麗的臉

直到眾鳥歸巢，蝴蝶

走在回家的路上，你甜蜜的夢想

寫滿更深的思索

——像我奔波在人生的旅途

流逝的時光里

變矮，變老。不可抗拒地

滄桑了歲月，佝僂了腰

花 生

當別人家的花生才下種

我們家覆薄膜的花生已開花

黃黃的

像一群早戀的少男少女

等到別人家的花生才開花

我們家的花生就成了市場上的搶手貨

我們家的花生，像早當家的爸媽

窮則思變，才更懂得不負春光

一條蚯蚓在水泥路面上蠕動

一陣雨后

一條蚯蚓在水泥路面上蠕動

它是在黑暗中呆久了

想出來看看外面的世界

還是被大雨淹沒了家園

變得流離失所

它在路面上蠕動得那么慢

難免讓人為它擔心

我好像是它的監護

怕它被鳥雀啄食

又怕它被車輛碾壓

目送它慢慢鉆進路邊的草地

我才輕松地松了口氣

如釋重負，一身輕松

懸在鐘乳石筆尖的那滴水

懸在鐘乳石筆尖的那滴水

“嘀嗒”，濺起了暗河中的微瀾

整個溶洞好像晃了下

我的心魂好像晃了下

這筆尖滴落的墨汁

旋即遁入了暗河的清澈

懸在鐘乳石筆尖的那滴水

似落未落，晶瑩的，圓潤的

讓所有人都抬頭仰望

水有滴水穿石的韌勁

也有把自己匯成河流的凝聚力

更有把自己變成石頭的魔力

水的滴落，從何時開始

誰都無法考究，只聽講解員說

這鐘乳石都是水滴雕琢

一點一滴生成

每一滴水都是石頭活的靈魂

每一塊石頭都是水美的化身

一滴水從鐘乳石的筆尖

倏地鉆入我的脖頸

這像是神諭——

它不是想豐沛我洶涌的血液

就是想增添我骨頭的鈣質

給母親逮了一只小狗

那次過節回家，除帶了禮品

還特意給母親逮了一只小狗

母親老了，常守著老屋

坐在那發呆。我想讓小狗代替我

陪陪母親

我給母親逮了只小狗

母親吃飯就不再是一個人了

那天，我和母親說笑著

看著小狗吃食

小狗汪，汪，汪地叫著

搶著插話

好像它不是狗

一條閑置河邊的船

一條閑置河邊的船

好像從來就沒有閑過

它總是在較勁

不是在與船下的流水較勁

就是在與拴牢它的繩索較勁

有時風也不省事

吹得它蕩呀蕩，晃呀晃

太陽照著它斑駁的臉

它鐵青著

月亮輕撫它蒼老的神態

它沉默無言

只有風平浪靜的時候

它自己抱著自己的影子

感慨——

歲月是一條流淌的河

時間是留不住的過往

殺年豬

一提起殺年豬

我就想起那把

捅進豬喉嚨的刀子

刀子一拔

血一噴

豬的那一聲慘叫

讓人，心一驚

心一驚，我就覺得

人怎么那么狠，那么毒

為了自己的一己之利

竟活生生的

要了豬的命

這也許是上天的法則

人把豬養得胖胖的

然后，殺了它

還要用它來

祭天，祭地，祭祖先

豬帶給人的

是福，是美味，是享受

父親通過愛莊稼愛我

我深愛這鄉村的每一寸土地

我熟悉這田野中的每一種莊稼和農事

春風吹醒大地，萬物復蘇

我看見時光脫去冬天厚重的棉衣

小麥、油菜、果樹從季節里返青、開花

讓田野充滿無限生機與蔥蘢

在鄉下，父親握著那把

被老繭磨得把柄發亮的鋤頭

時常在田地里來回不停地轉悠

他熟悉莊稼的習性勝過熟悉他自己

他愛莊稼勝過愛我

他與莊稼相濡以沫，情愛至深，水乳交融

其實啊，父親就是通過愛莊稼愛我

他每每沿著季節的走向

與莊稼一起拔節，灌漿，抽穗

直至莊稼在秋風里勾腰，顆粒歸倉

細節上，他往往忽略了我

父親啊，這個一輩子不善言辭的泥腿子

他虔誠地用一滴一滴的汗水澆灌莊稼

他就這樣通過愛莊稼愛我

他硬從泥土里，澆灌出我這個全村第一個大學生

我坐在了首席上

年收緊了手中的線

把漂泊在外的游子

放風箏似的，一一拉回家

年夜飯，我坐在了首席上

還沒說話

淚水就模糊了雙眼

嗓子已哽咽

“爸走了快一年了”

一家人都發出了感嘆

“你今天有點像老爸”

妻子無不調侃地說

“萬事都有交接”

我在內心暗自嘀咕

我們碰杯的聲音依舊像往年

只是今年我代替了老爸

坐在了首席上

倒掛丁鉤

一棵樹在絕壁上玩雜耍

——倒掛丁鉤

它就不怕掉進深淵里

它就不怕石頭一松手

讓它栽跟頭

它向下俯沖的樣子

像只鷹

它活得多么不易

多像吊在幕墻上的蜘蛛工

它給絕壁增色

薄霧里像一位披著輕紗的飛天

它讓風有了飛舞的姿態

它開著花，像吐露的心思

迷戀了多少贊美與鐘愛的目光

美總讓人執著與追求

它縱身處絕壁

也有蜜蜂和蝴蝶影子

在它溫柔馥郁的懷里

蕩秋千

草地上，一只蟈蟈叫得歡暢

誰的掛件，在草尖上搖晃

一只蟈蟈

從我童年的記憶中叫出了歡暢

陽光這塊金子

在草地的翡翠里

閃爍，耀眼

風在山坡上

像是一個琴手

一聲一聲

拂動著柔軟細草的琴弦

這時，蟈蟈叫出了聲

一聲一顆珍珠地叫

把整個曠野叫得

寂靜無聲

叫得，芬芳四溢

盛夏里歌唱的蟬

這是盛夏的上午，濃蔭如傘

風不知躲到哪去了

它卻旁若無人地歌唱

不知它怎那么興奮，枝杈如鐵

它不知疲倦地唱

仿佛那樣就是它生命的快樂時光

突然，它停止了歌唱

讓我尋找的目光迷失了方向

找不到它，我頓生惆悵

我渴望它彈起琴弦

再次讓歌聲嘹亮

我要讓它用歌聲點亮我的詩行

然而，它爬在枝杈上一動不動

睡覺似的收攏翅膀

像把美好的愿望帶進了夢鄉

美麗寫在它的羽翼上

當我悄悄靠近它，它猛地一驚

一下子，凌空飛翔

多么撩人啊，它飛翔著歌唱

它讓我的心啊，頓時

長出了飛翔的翅膀

深秋里，寺前的銀杏一樹金身

不能不讓我感到震撼，迷戀

深秋里，寺前的銀杏一樹金身

關于它的傳說，古老，神秘，傳奇

它的葉，它的果

都能解除人間疾苦

它周身掛滿的紅絲綢

了卻了人間多少夙愿

我雖不信奉鬼神

但我內心崇善尚美

它的一樹金身

像活佛

睜著一雙明亮的眼睛

守在生死，善惡的出入口

靈光閃爍

放風箏的孩子

天空蔚藍如洗，白云飄

春風鼓蕩它如影隨形的翅膀

芬芳的草地

敞開它清新、遼闊與激越的胸懷

陽光溫暖的這人間三月

一個蘋果紅的孩子，在放風箏

爺爺在一旁指手，觀望

一只在天空中飛翔的鳥

仿佛牽引著風箏

把孩子在草地上拉得

腳步飛奔

美得就像

一幅飛升天空的童話

這個草地上飛奔的孩子

仿佛就是飛奔著的快樂與幸福

仿佛爺爺手中捧著的

含在嘴里甜在心里的一塊糖

柴 門

小河邊的柳條、竹枝

捆在一起

就是菜園地的柴門

其實什么也擋不住

也就是擋個什么豬啊狗的

人把它一拎

敞開的菜園地

是通途

菜園地的菜啊

蔥綠的有些誘人

特別是鄰家那個

彎腰摘菜的幺妹

風撩動她的衣服

她身體聳動的青春

令人著迷

讓我年少的目光盯在那

發呆

仿佛直到現在

一刻

也沒有離開

只是那扇柴門

留在我的遺憾里

未敢輕扣

去鄉下

周末，去鄉下。我一聽這話

腦海里就閃現出童年的舊時光

聳起的是山，流淌的是河

河灘上，那個放牛的野孩子

在河里摸魚蝦。他在石頭縫里摸

在水草叢里摸。他摸到的都是心跳的快樂

河堤上，綠柳如茵，隨風婆娑搖曳

那一聲高過一聲的蟬鳴

叫得人心慌，眼發亮

一路都是搜尋的目光

嘴里哼著一首小曲，該是怎樣的歡暢

柳條串著一串活蹦亂跳的魚

小路上，牧影踏響了夕陽

蛛網上的蜻蜓

閑暇時，我到鄉下閑逛

在河邊的小竹林上

看見一只蜻蜓陷入蛛網的酷刑

蛛網在陽光下銀亮閃爍

蜻蜓在微風中蕩秋千

它飛機的體型，完好如初

仿若在幽香的荷尖懸停

湊近才發現它干癟的身軀

早已失去了肉質的柔軟

微薄的翅翼透著光

在微風中翔動

此刻，它長長的身體如笛

笛聲帶著夢想的靈魂在飛

牽扯著我的目光和心

退 休 帖

退休了，沒事干了

我們怎么辦

沒什么，親愛的

我帶你回老家，到鄉下去

那兒有爸媽留給我們的老屋

還有屋后面的一塊菜園地

老屋大著呢，有廚房，有堂屋，有臥室

屋外還有一個小院子

沒事，我們就坐在屋里看電視，嘮嗑

或坐在院子里曬太陽，乘涼都行

屋后的那塊菜園地

你想種什么種什么

種蘿卜，種白菜都依你

現在的農村可好了

都處都是水泥路

到處都是惹人喜愛的莊稼

到處都綠樹成蔭

你要是愿意

我就陪你到小路上走走

要是在夜晚

我陪你看月亮，數星星

沒準還能找回我們初戀的感覺

我們這樣相伴終生

這就夠了

如果我死了

你也不要流淚

你就挨著爸媽的墳墓

把我埋了

等到有一天

你也死了

我們就在泥土里圓夢

你挨著我，我挨著你

我們一家人在一起

再也不分離

用心良苦

隆冬，兒子帶鄉下來的母親

去商場買棉大衣

兒子問服務員

“這件大衣怎賣”

“二千八”

母親拽拽兒子，“太貴”

換一處，兒子又問服務員

“這件怎賣”，“八百”

母親又拽拽兒子，“太貴”

服務員說，便宜的那邊有處理價

兒子問服務員，“這件怎賣”

“二百八”

母親拽拽兒子，“還是貴”

“貴，那邊有特價的”

兒子問，“這件特價怎賣”

“一百二，真想買一百”

母親試著，滿意地說“這件暖和”

他們走后，服務員嘆服道

“這兒子真是用心良苦

那件大衣是全商場最貴的

——八千八”

放牧羊群的人

恐怕世界上最悠閑的工作

莫過于放牧羊群

他神仙一樣

懷抱皮鞭

在草地上晃過來，晃過去

甚至可以用腳

踢飛一塊小石頭

他隨時都可以找一塊草地坐下來

甚至躺下來

看鷹在天空中飛，看白云在天空中飄

他瞇一會兒眼睛

就沉入草原溫馨馥郁的夢

他就迷戀西天的那一把火

燃燒了夕陽

他抽動的鞭子抽起了炊煙

晚風中他哼起了愛的歌謠

草原上有一個他心愛的姑娘

麥 香

田野里的小麥閃著金光

風一吹，麥浪翻滾

一浪接著一浪

多像妹妹浣洗的手

掀起綢緞一樣

妹妹彎著腰，一手握鐮

一手攏麥，她把刀子貼近地面

一刀子下去，割倒一片

間隙，她伸直腰

扯一株麥穗在手里搓

在嘴里嚼——那情景

那股熟悉而濃烈的麥香

像情感的引線，下一子

把我拉回饑餓的童年

往事電影一樣

眼前閃現

躺在青草地

上午十點鐘，清風拂面

陽光和煦，露水已干

青翠芳香的草地，像絨毯

我躺在上面，像躺在愛的婚床

被愛覆蓋

太陽正暖，草正香

蟲鳥兒在歌唱

躺在春天的懷抱

一個慵懶之人

占盡悠閑

我躺在青草地

可以隨意伸展四肢

這自由之樂

駕駛著時光之船

仰望天空，云白，天藍

一切都顯得寂靜而虛無

只有上帝的話語在我的內心

娓娓道來

一個人躺在青草地

像躺在母親的懷里

擁有無盡的愛

新生兒般肆意與嬌慣

散 步

當我們在月光下的小路上散步的時候

我們知道，有些事只能發生在散步之外

我們知道，在我們無法知曉的地方

發生著一些你無法知曉的事情

譬如，他們已從散步的程序

走進了生活與愛的深處

當我們再次相逢，我們都心照不宣

我們知道事情的結果

卻無須知曉發生的理由

我們知道，夜晚為什么霓虹閃爍

那么多無家可歸的靈魂

在游蕩，在尋覓

卻一直不能塵埃落定

當我們在漫漫旅途中漸漸覺醒

那病入骨髓的痛

再也無法從生活的角落中剔除

蚊 香

一覺醒來，我發現蚊香

還在那裊繞著芬芳

只是昨夜，我未曾聽見蚊子的歌唱

我不知道，我睡熟以后

做了怎樣的美夢

它又是怎樣孤寂地燃燒

縮短的生命里

聽不見蚊子的歌唱

它該是怎樣的悲傷，或無意義

就像我在等候你的夜晚

縱使香氣盈身

也聽不見你悄悄走近我房前

觸碰我心靈震顫的腳步聲

回故鄉，我都要把鄉下的窮親戚走一遍

小路你好，田埂你好，溝渠的流水多么歡暢

小草你好，野花你好，揚花的水稻吐露芬芳

向日葵你好，南瓜花你好，蜂蝶圍著舞蹈

小狗你好，小貓你好，逗得雞鴨撲棱著翅膀

蟬鳴你好，蟲鳴你好，屋檐的蜘蛛張著網

炊煙你好，夕陽你好，柴扉的門口依著娘

每次回故鄉，我都要沾節氣的光

把鄉下的窮親戚一家一家走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