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樹人大學發聲，就這么質樸
他是浙江樹人大學一名很普通的教師
他只說了一句很普通的話
“你去吧，家里一切有我”
就這句天下最質樸的話，讓我
熱淚盈眶
陶老師說這句話的時候，聲音很輕，就像
白鴿飛行時，留給天空的聲音
他的妻子夏婷婷要去武漢了
行囊里有防護服，有誓言，也有割舍不下的
對家中親人的眷戀
陶恩前老師沒有說更多的話，就這一句
天下最質樸的話，便囊括了一切
囊括了期盼、想念、深情
囊括了武漢，湖北、祖國
囊括了樹人大學最根本的價值：一切為了樹人！
你去吧，身為杭州余杭區婦幼保健院醫生的妻子
你去吧，正是祖國與人民急需的關頭
你去吧，家里有我，孩子有我，大學的復課有我，我都得做好
陶老師知道，他這句話，是對愛妻
最好的送行
陶老師今天在電話里告訴我，從今天算起
夏婷婷已經堅守前沿陣地近二十天了
他雖然在后方，卻也是在陣地中：
一會是教師，每天堅守崗位，給每位同學打卡
一會是父親，輔導十一歲的女兒學習
一會是母親，洗衣，做飯，半夜給三歲的兒子換尿片
他說，他當然也常掛念自己的妻子
能按時吃上飯嗎，飯菜有熱的嗎？
帶著的尿不濕夠用嗎？
夜深了，休息了沒有？
防護措施做得到位嗎？
他的掛念，也是這么質樸
確實，我們浙江樹人大學的發聲，就這么質樸
我們從來沒有過多的華彩，沒有
過分的艷麗
我們最樸素最實在地
為祖國分憂！
2020年的春節，有點冷
立春了，太陽距離人類更近了
對新型病毒的戰役，也該結束了吧
武漢，應該不會再冷下去了吧
可是江南的梅花，還在老遠的地方，等待游人欣賞
武漢的眼淚，依舊如六月的雨
不停地下著
我多么期盼，南歸的鴻雁帶回人民需要的喜訊
譬如疫苗已經研制成功
武漢有救了
我的房門也打開了
暫時不能自由的人民，又如何
感受武漢此刻的疼痛難忍？
自從新冠病毒傳播之后，便很少有人歌唱春節，吟誦梅花了
包括我，我很容易默默流淚
梅，從來都是孤芳自賞的品質
當下，自然更是孤芳自賞了
松樹上，三只松鼠和往常一樣
在皎潔的月光之下竄來竄去，面對窗外
此景此情，我可以
像高潔的梅，倚風自笑，清香怡人么？
2020年的春節
真是有點漫長，真是有點冷
一碗餃子，一次隔空的擁抱
煮熟的三只雞腿，肯定壞了
是放在冰箱里的，原本想從冰箱里拿出來，送給鄰居
都因過年回家心切，忘記送了
兒子的書本沒帶來，兒子的衣服也沒有帶來
原本是正月初五回杭州的
原本兒子是要趕回去上培訓班的
現在好，連門都不敢出，連親人都不敢見
好想回家，好想回自己杭州的家
新聞里，連續播放新冠型病毒的猖狂
武漢封城了
湖南封道了，湖北封道了
就連浙江省的村莊，也都封村了
熒屏上，一個女孩和一位父親，帶來了熱騰騰的餃子
是給抗戰一線的母親的，是給抗戰一線的護士的
多少的情愫，包在餃子餡里
但母女相見，只能隔著口罩，流著淚，隔空擁抱
這個時候，我真的應該打散想家的念頭
我要給自己包一碗餃子
我要代那位隔空流淚的吃不上餃子的母親
全部吃下
我要把我自己的躁動不安的心
安安靜靜
全部吃回去
我的心房里，是武漢的聲音
我坐在杭州的細雨里，我的心房
卻響著武漢的滴答滴答的聲音
過年了，武漢生病了
現在我知道，病源來自于野生動物
是野生動物反抗了，抗議人類的胃，裝填了
過多的欲望
因此，武漢冠狀病毒成為變異性病毒
它隱去了“動物”標記
騙過了“識別”，而進入了人民的焦慮
進入了武漢
我坐在杭州的細雨里，每天上百次地翻看手機
注視著武漢的戰況
有人說高溫可以殺死這種病毒
那么，我能不能做冬天里的一把火？
我不是醫務人員，不能奔赴武漢
我只在家里喝茶，喝點小酒，吃清淡食物
我在不眠的深夜里沉思，我該不該
把武漢的不幸，過多地
發在朋友圈，發在過年的氣氛里？
我只能呼吁所有的朋友
都不要再吃野味，我想說
那些狐貍，那些蝙蝠，甚至那些蛇，都是
地球上不可缺少的東西
在武漢痊愈之后，人類的頭一件大事
便是徹底整頓自己的食譜
不要讓憤怒的狐貍、蝙蝠與蛇，制造一頂頂
有毒的皇冠，戴到我們頭上
我坐在杭州的細雨里，我的心房卻響著
滴答滴答的武漢的聲音
那是武漢在輸液的響聲，那是我們浙江的
乃至全國的志愿醫療隊員，日夜奮戰時的心跳
我站起來，朝武漢方向，舉起酒杯
我祝福武漢，我祝福自己，我祝福人類，我也祝福
所有的
野生動物
我告訴你，這只是個夢
我夢見，一個人消失了
接著一群人消失了
他們都被消毒后火化
沒有人靠近，沒有人送行
就我一個人站在風口，戴著口罩大哭
我不知道我哭了多長時間
我在黎明之前醒來
發現我的枕巾濕了
時間定格在2020年2月2日
我的筆，開始在紙上流淚
正是春節，我卻寫不出
梅花、年味、燈籠與歡快的詩詞
我一寫就是武漢，就是夢里的事情
我取出另一張紙，重新寫
我試圖講一個美麗的春天故事
給世界聽，給自己聽
但我握著筆，仍舊睡去了
仍舊回到了那個風口
耳邊突然傳來魔鬼輕輕的笑聲：
白事請簡辦，呵呵呵呵呵
我又一次醒來，發現
天還沒有亮
我的枕巾已經干了
自由啊，你快除下口罩帶我走吧
一朋友微信問我，病疫結束后，你最想見誰
我沒作回答，因為我無法回答
因為我連回家的自由都沒了
我想要自由，我想串門去
從村頭串到村尾，從早串到晚
我想走出家門，和多年沒見過面的親戚，朋友
握手，擁抱，大家新年好
我準備了不少紅包，我要發給小朋友
我要看小朋友像小炮仗那樣噼噼啪啪跳起來
我想吃親戚家做的新春飯
我想說你們家燒的菜真好吃
我想和朋友舉杯暢飲，拉家常
我想約最好的朋友去爬山，到竹林里去
挖冬筍，掏鳥窩，拔蘿卜
如果那竹林是有人管著的，我們就嘻嘻哈哈地逃
我想約三兩球友，一起打乒乓
把對疫情的回憶，像一只乒乓一樣打來打去
想約詩友們一起朗誦詩歌
請朋友們糾正我不準的普通話發音
自由啊，你快除下口罩
帶我走吧
我多么無力，我只能寫下這首詩
一個病況成為一個噩耗之后，突然
就有了無數倍的力量
不然，我怎么剛起床，打開手機，就突然
被三個字，擊回到了床上
許久沒有緩過神來，還來不及穿衣
我靠在床頭，一動不動
李文亮醫生，你怎么就會帶著你的“謠言”
走了呢？
我聽見了哭泣聲，哭聲很大
整個中國的網都在哭泣
電波里的眼淚濺出國境，是不需要
被隔離十四天的
全世界的人，都眼淚汪汪了
是不是，謠言
非要走到一個人的生命盡頭
才能變為真理？
2020年初的武漢，是一場大雪
是一場寒冷，是一場封凍
我在浙江中部一個鄉鎮的溫暖的屋子里
也突然凍成木雕了
阿姨喊我下床吃早點了
我哪里還吃得下，我一直念叨著這三個字
我一直想著醫生的職責、做人的良心
一直想著說真話的重要與艱難
一直想著他在訓誡書上寫下“明白”這兩個字的時候
心里是哭泣還是冷笑？
我對阿姨說我不吃早飯了，我要寫首詩
阿姨說到飯桌上來寫吧，你干嘛要在床上寫啊
可是我連下床的力氣都沒有了
我用僅剩的一點點力氣
寫下這幾行詩
我在浙江的田野上，想著武漢
我獨自一人走在田埂上，孤獨得握緊了雙拳
這個村子位于浙江的中部
四下里十分安靜，也沒有人
把春節塞在鞭炮里，放到空中
飛過田野的三只鳥兒沒有看見
小木橋下的溪流沒有看見
在寒風里搖動著樹葉的榆樹也沒有看見
我手心緊攥的兩個字，叫做
武漢
鐘南山院士去武漢了
李蘭娟院士去武漢了
杭州的白衣天使去武漢了
我卻躲在浙江中部，躲在一個小鎮里
與田野上的風為伍
與三只鳥兒為伍
與斜陽里，自己的影子為伍
武漢，我不是醫務工作者，我沒法
在求戰的志愿書上簽名
這是我愧疚的地方
中央新聞不時地播送，武漢
前天新增病人XX例
昨天新增病人XXX例
今天新增病人XXXX例
我為此失眠，遠方傳來的哭泣聲
與白天的鳥叫聲，都糾雜在我的夢境
我有點怨恨自己，為什么，此生
不是白衣天使
為什么沒有天使一樣的翅膀？
我只能在田野里，攥著雙拳行走
與自己的影子為伍
與三只鳥兒為伍
有人說安安靜靜藏起來，也是在作貢獻
而我
卻想流淚
偏偏在這個時候
偏偏在這個時候，在我午睡的夢里，游來兩只小蝦
不知什么時候，又從我夢里游走了
偏偏這個時候
12歲的朵朵，在玩滑板車的時候
由于失控受傷了
朵朵兩個漂亮的門牙，受損了
三歲的妹妹妙妙嚇壞了：爸爸媽媽快來啊
爺爺奶奶也來了
心痛了
愛漂亮的朵朵哭了，朵朵很傷心：
我以后不要去上學了
別人看見我的牙齒，一定笑話我
妙妙很著急，向頭頂飛過的鳥兒求助
小鳥，小鳥，快下來
帶上朵朵去醫院，看醫生吧
妙妙還學著小鳥的樣子
煽動了一下的雙臂，做著飛翔的姿勢
朵朵笑了，我仿佛看見
朵朵受損的門牙，完好無損
大地上每天都發生著小插曲
小插曲是大地上的一粒卵石，是溪溝里
一尾跳起的蝦
圍 城
清晨的第一聲雞鳴，多么干凈
一以鳥兒拍打著翅膀飛過我窗口，它窺視著我
起床了，起床了，阿姨喊大家吃早餐了
接著，外面大喇叭響起：抗擊疫情，人人有責，如有
發燒咳嗽癥狀，早報告，早咨詢，早隔離
我一下子就看見了武漢，看見了武漢的一座空城
看見了空城角落里，還在四處窺視的病毒，看見
武漢的雞苗活埋了，豬鴨沒人喂養了
昨天，人類擅長把動物關在籠子里
今天，動物把人類關在籠子里
這只鳥飛過我的窗子，喳喳地說，你不是浙江詩人王麗嗎
你做幾個動作給我看看
這只鳥兒在逛動物園
世界果然變了，被人類貪吃的嘴
污染了
人類如今只能困在自己的執念里，動物困在他們的圍城里
人類一旦離開自己的城堡，動物就來圍攻人類了
想到《圍城》，想到人類正在慢慢回到錢鐘書的作品里
想到這樣的日子應當盡早結束，想到
應該讓那只鳥兒，盡早結束逛動物園的心態
線上的戰斗
武漢生病了，兒子戴上手套和耳麥
和浙二線的戰士同時出擊
這是網絡的課程，也是線上的戰斗
電腦，QQ，微信，騰訊會議一并打開
噠噠噠，兒子敲擊鍵盤的手指
機關槍一樣
電腦桌面上，英雄聯盟一齊沖鋒
高中生的學習，也如此激烈
數學家華羅庚，仿佛，把人生
分成了幾何的形狀，心形的，冠形的
而波浪形的
折射在梵高的太陽花里，會流下鮮紅的眼淚
三十分鐘后，兒子切換了一次戰斗模式
這一次戰斗的主將是動物學家埃爾頓，以及
科學家格雷戈爾.孟德爾、波義耳
他們帶著各自的武器
一齊上陣
戰斗還在繼續，詩人蘇軾出現了
他正在金黃的秋天里
采摘美麗的果實
這仿佛是一種暗示，暗示戰斗的最終結果
八個小時之后，兒子用猿題庫軟件
把所有收集到的數據打包，提交給了二線戰士提交給了武漢，提交給了
聚集在線上的白衣天使
我為兒子驕傲，在這場舉國戰爭中
他沒有缺席
他是個小男子漢
他全身武裝
我也沒有缺席，我的編制是在炊事班
我一日三次，把熱氣騰騰的飯菜
運上前線
生活在柵欄里
依舊處于冬眠狀態，依舊被
高高的柵欄圍著
我所住的示范小區，東門，西門
都是這樣
小區東門外，是小鎮街道
街道蜿蜒，連著廣闊的原野與天空
我站在小區東門的柵欄里想，我要是
那只自由的野雀多好
我的揮動乒乓球拍的手臂，能夠
長出羽毛多好
我想越過柵欄，擁抱天邊的彩虹
村子北面，有一條小溪
一直通向游樂園
我走到小區西門的柵欄，又想，我是
小溪里的一條野魚多好
能游多遠就游多遠
或者一只野鴨
就可以飛出圍欄，飛向遠方
我知道那些野生動物，現在很看不起我
你們平時抓我們，吃我們
現在，抗疫封小區了，卻想變成我們
你們才嘗到柵欄的味道吧
人啊，只有在柵欄里
才能思考自由
我要與我的同伴約定，日后走出柵欄
一定要與野生動物友好相處
把自由
還給自己
也還給它們
我不想寫武漢了
我不想寫武漢了，武漢上頭條很久了
很多人都寫過武漢了，現在還在寫，我不寫了
我只想寫身邊的事，對不起
我現在有點眼界小了
我只想寫梅花，寫梅花枝頭像小鳥一樣停著的寒風
我想寫梅花會唱歌，花蕊抖顫著高音
我想寫春風，寫春風里慢慢增多的色彩
我想寫春風會跳舞，她拉起一個又一個的舞伴
我想寫燕子，寫燕子的飛翔
我想寫燕子會說話，尾巴會剪紙
我想寫小草，寫小草的可愛
我寫的小草會走路，眼看著越走越遠
我寫的小草漫出了我所在的浙江中部鄉村
漫出了浙江省，速度很快，一下子就走到了武漢
哎，又說到了武漢，真是繞不開的武漢
我的頭條還是武漢，只不過是，春天里健康的武漢
為了武漢，我堅持寫詩
這個病毒：他，她，它
讓武漢關上了城門，我只能
在長江的下游，每天，遙望長江的中游
每天，寫詩、讀詩
有關武漢的詩歌，一首接著一首寫
有時候，我的淚水把紙打濕
有時候淚水把枕巾打濕
有時候，我戴上口罩，試圖在白云的幫助下
進入一架去武漢的飛機
天空的飛機沒了響聲，機器和人摩肩接踵
月亮倒掛了，出還是進，進還是出
我等紅燈時，燈變綠了
我站著沒動，直到燈又變紅了
沒有人走過來，也沒有人走過去
然后，我就從夢中醒來了
我的夢就這么混亂，像我寫的詩
火神醫院掛滿血漿，依墻睡的是日夜堅守的醫生
墻角處
有人掉口罩了沒有？有人發燒了沒有？120、急診醫生一齊上陣
又一墻角處，一對戀人對著手機視頻：
我很好，孩子很好
你要挺住
這時候我又從夢中醒來了，我繼續寫詩
我躺在黑暗中
鐘擺每移動一下，武漢的疼痛就減輕許多
這我是相信的，不管我的詩
有沒有什么作用
但我還是要寫下去
雖說，我不能醫武漢，只能醫我自己
醫我
夢中的淚水
接受采訪
叮咚，叮咚，手機的微信在照喚我
一聽，原來是新聞媒體采訪的聲響，這是一次線上采訪
也是我第一次被媒體采訪
原來是我寫的詩歌驚動媒體了
不是驚動媒體，是感動媒體了
新聞媒體的朋友說是他們被感動了
我數了一數，我自己寫的跟抗疫有關的詩歌原來有十四首了
一下子，我自己也被自己感動到了
浙江詩人王麗，想采訪一些關于您在詩社寫詩抗疫的問題
您現在擔任樹人詩社的什么職務呢？
您認識組織寫詩抗疫有哪些意義呢 ？
您在寫詩的時候是怎樣的一個心情呢？
可是在回答問題的時候，心情
卻反而更加沉重了
又想到了最艱困的日子，門戴著口罩
窗戴著口罩，心情戴著口罩
我和我的孩子都不能摘下口罩
不能走向春天、走向陽光、走進校園
媒體朋友，你們自己沿著我的詩行找尋吧，我實在
說不出更多的了
我不想再說起那個晚上的眼淚：武漢、哭喊、街上突然倒地的人
不過，浙江詩人王麗，我閱讀過您寫的十四首
其中有一首被九萬多人在線上閱讀過了詩，數字還在增加
我知道答案了，您試圖以詩來溫暖人，來扶助人
是不是？
我回過神來
我真的想說，不是我找到了詩，是詩找到了我
是詩破碎了，變成了液體，從我的眼眶里
流出來了
不過我沒有這樣說，這樣說好像很不高大上
但是作為一個詩人，我確實
哭了很久
在我的國家，我很軟弱
簡介:浙江詩人王麗，浙江工業大學學子。任職浙江樹人大學教師，業余喜歡讀書,旅游和打乒乓球等。中國詩歌協會會員；子曰詩社會員；白馬湖詩社浙江樹人大學分社秘書長。亞洲書院學生兼書友會教育組副組長。詩人作品在浙江省詩歌春晚被采納，多次被華語之聲、新聞媒體、報紙、期刊發表。2016年出版《香衾覺夢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