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是一張紙,上面寫滿從春到夏及秋的鄉愁。那鄉愁的輪廓放大,上齊至天,驚了南飛的雁陣;下及至塘,攪綠一潭清水。夢里的鄉音無窮限地寫在這張紙上,讓我仿佛一度穿越到了童年。在童年的這張紙上,畫著一串串的音符,那是母親在小園中搭建起的煙架。那煙架像音符,又像是一把琴,母親的手輕輕地撫弄琴弦,不經意間把一縷滄桑一抹流年拂去。對母親的思念,被我牢牢地鎖進九月的鄉愁里。
時令剛進白露,母親就把煙葉掰下碼成一摞摞的,把煙葉上的梗一棵挨一棵地插在煙繩上。父親在收獲后的小園里搭著煙架,一繩一繩的煙葉系搭在煙架上,秋風拂過仿佛跳動的音符一般。
秋天是一年中最繁忙的季節,這個季節母親要把全家的被褥都漿洗一遍。那時候,我家有十幾口人,有十幾床被襪需要漿洗。洗衣服的工具只有洗衣盆和搓衣板、棒槌。買肥皂要憑票購買,家家戶戶特別節約。先將臟處擦一點點肥皂,用力搓洗,然后借助肥皂泡的柔滑將整件搓揉。將擦有肥皂的衣服沾上水,用棒槌“邦!邦邦!邦!邦邦!...... ”很有節奏地敲打起來,右手不停地捶打,左手不停地翻轉被里被面,反復幾次以后擰干水,又重新沾上水繼續“邦!邦邦!邦!邦邦!...... ”兩只小棒槌交錯地棰打在被里被面上,有時整體劃一節奏感非常強,很具神韻。那棒槌捶擊石砧的邦邦聲被陣陣悲涼的秋風蕩來,時輕時重,時斷時續,清粼粼的水面上泛起了道道波紋,像少女輕盈的裙褶。多情的水草深沉地凝望著水中嘻戲的鵝鴨,默默地祝福著豐收的希望。“深院靜,小庭空,斷續寒砧斷續風。無奈夜長人不寐,數聲和月到簾櫳。”
在沒到大莊稼收割之前,生產隊總會為即將來到的秋收做一些準備工作。我們小時候最愿意圍觀的就是生產隊平整場院。生產隊的場院大,平整時往往要分成十幾伙壓磙子,趕馬時的吆喝聲、鞭聲,還有石磙的磙框軸咬合石磙凹槽發出的尖銳磨擦聲,此起彼伏,像不斷奏起的激昂而又古老的樂章,從上古的“野獸食顓民”時代一路風塵地走來,帶著一身的滄桑,一頭扎進一個神奇而又朦朧的鴻蒙世界。
大田里的農作物收割的季節,我們跟在大人的后面,或者不聽話,直接走到大人的前面,在高粱地里、谷子地里、糜子地里找尋“柳生”在里面的野西紅柿、野甜香瓜、野西瓜、紅菇娘兒、黃菇娘兒、黑悠悠等。大人們見我們把莊稼棵子踩得不像樣子,就會吆喝我們出去。有時他們還說,這些“柳生”的野果子,是他們在種地時,把吃下的種籽拉屎拉在地里長出來的。我們不信,就他們那臭屁股能拉出如此香甜可口的野果子?
九月的鄉村,山未老,麥半黃,前山后山雨瑯瑯;九月的莊稼地里,農夫掇耒女承筐;九月的農家小院里白衣仙人坐高堂。九月的時光里,回味那聲聲韻美和諧的童謠,讓不在年輕的我們心情激越:秋風秋雨秋紛紜,秋山秋水秋層林。秋華秋實秋色染,秋葉秋花秋草深。秋愁秋念秋意懶,秋思秋戀秋火焚。秋露秋霜秋霧重,秋寒秋涼秋意凜。秋水長天,童音裊裊,和著我們整齊劃一的舞步,于落日的余輝中,于小村上空的炊煙中,于晚歸的牛羊哞哞咩咩的叫聲中,酡紅了層林,酡紅了大地,酡紅了一潭秋水,酡紅了整個人間秋色!
文|李百合
黑龍江省作家協會會員,老年日報特約專欄作家,《小說閱讀網》、《網易云閱讀》簽約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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